独鹤与飞——论吴昌硕篆刻之妙机

鹤语	鹤逸

　　■虞茜宇

　　“独鹤与飞”是唐代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中的句子：“素处以默，妙机其微，饮之太和，独鹤与飞。”清净，寂闃，冲淡，虽是诗品中的句子，也不妨视作审美的境界。鹤，作为公认的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等文禽，深具象征意义，蕴含着丰富的寓意和内涵，历来受文人雅士的青睐。

　　关于鹤的篆刻作品，也是不胜枚数。比如文彭的“琴罢倚松玩鹤”，赵之谦的“鹤庐”，黄牧甫的“鹤亭”，王福庵的“鹤庐”，陈巨来的“石鹤居士”等等,而也有不少篆刻家字号带“鹤”字。吴昌硕先生也是爱鹤之人，翻阅吴昌硕先生的篆刻作品，有据可查的关于鹤的作品就有近三十方，比如鹤寿，鹤庐，鸣鹤，鹤寿千年，野鹤老人，鹤庐主人等，其中不乏为他人名章。有几枚一改惯有雄气，风格柔和，尤其是界格的运用和残破效果，令人不禁想到美学中的“独鹤与飞”之境界。苍茫太虚，独鹤与飞，古往今来，飘飘渺渺。悲乎？喜乎？孤傲乎？解读这几枚鹤字印，体味昌硕先生在这几方印中所表达的超凡脱俗的意象和情怀。

　　“鹤语”此印风格婉约清丽，字体端正，边栏带些许残破。在整体的章法排布上采用左右结构，但对于左右结构的章法在排布上更为复杂，因此昌硕先生选择了较为简约的“鹤”字写法。

　　在界格的使用上，先生用了借边的手法。对于借边手法的使用前人所用较少，昌硕先生是第一个大量在印中使用这一手法的艺术家，这也是昌硕先生的独创性之一。

　　借边手法的使用使线条减少，印面上更加疏朗。尤其是在“鹤”字右侧——如未使用借边的方式，印面上便会出现两条平行的竖直线，这将会形成与整枚印章不太和谐的线条重复的风格；且“鹤”字左边的竖笔画隐隐将印面分成两个部分，不至使没有界格的印面显得失了章法。

　　昌硕先生在这枚印章中的残破手法相比于其他印来说十分温和，甚至极少有尖锐或棱角，在各个细节上的处理也充分考虑到章法的排布。在“鹤”字右上角的空白为此印右侧包裹严实的边缘留出了突破口。“语”字的“言”字部首左侧和原边栏的位置一致，且在借边时在印面上设置了边栏的线条暗示，营造出无胜似有的边栏效果。这种若有若无的边栏可以卓有成效地避免印面显得死板，且印章的结构不至于因没有边栏而显得松散。如同文人手中扇，潇洒随意，又自有文章。印面上下两端进行留白处理，使整个画面朱白相间有致，不至于显得拥挤。

　　从分析中可以看出，昌硕先生是在有意残破，并借残破来制造画面效果。这也是同前人不同之处，前人如文彭等篆刻家多为无意残破，他们有的将印置于盒中摇动，人工制造出残破，但是残破的程度和部位都不受艺术家控制。在有意残破这方面，昌硕先生也拥有其独创性。

　　昌硕先生在治此印时，想来内心是十分安宁的。“鹤语”在线条上不似其他印章一般生辣，相反，其线条干净利落，携带着书生一般的儒雅气息，却十分结实；布局也十分规整端正，详略得当；在线条相接处有着如湮墨一般的交汇点，且在两字相交、各个部首以及与边栏之间的线条笔画相互搭接，使整体线条搭构更加的稳定。

　　“鹤语”如一位清正君子，似乎文弱，细看却有铮铮傲骨。

　　另一方“鹤逸”在风格上与“鹤语”有着极高的相似性，但是却更显锐利清逸些，如同高阁上四方的风。

　　这方印在边栏的设置中依然用到了借边的形式。印章两边都为借边，除却上下加了两条边栏，基本上没有改变，还是单独的两个字，但看上去依旧是一个完整的印章，如有框一样，非常完整。而在“逸”字的排布上，却明显要更加灵动飘逸。我们可以看见，“走”字部首下半部和边栏同样使用了借边的手法，但结构十分不稳定，向斜上方形成一个角度，它形成了一个恰好的角度将“逸”字的“免”字部首向上托举，章法巧妙，融入了砖瓦文字的元素，而出新变化。

　　与“鹤语”边栏较多残破不同，“鹤逸”的边栏比较完整，只有一处最集中且明显的残破在“逸”字左上，其他几处皆为似断非断构建出了一个较为紧密的结构。相较与“鹤语”，其字形更加修长，线条细而有韧劲，但其结构也更加不稳定。此印线条多有弯曲圆润，印章很容易显得软绵无力，圆滑落俗。先生借用破边的手法，有意识的减少了此类线条的表现。这也是残破重要的妙用之一。先生用固定的边栏稳定了印章的结构，又用残破方式减少了闭合线条。

　　尤喜“逸”字下半部分——线条若枝条生长，观者不确定接下来它会偏向何方，但是它就这么理所当然地落下，好像它原本就应在那里。柔韧，但顶尖却是削尖的，。

　　“鹤逸”如其名，像鹤一般缥缈，像凉风一般带来寒意。

　　在经过这两方印章的分析之后我们可以觑见昌硕先生在章法上使用特点：对立统一、奇正虚实。昌硕先生的安排很讲究红色块面对印面平衡的调节，即使总体上安排得较满，但总有一两个地方，通过趣让省减等手法，来体现出空间上的松动，从而造就印面效果的虚实相生。具有张力的章法和气韵的贯通，这是他的独到之处。

　　独到之处，成就独到之人。素处以默，妙机其微，饮之太和，独鹤与飞。于平稳中求变化，于变化中达平衡，互为天地，虚实相生，以致冲淡高远之审美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