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当代文艺的尴尬——小议“当代艺术”的当红与无奈

    摘要：林木，中国美术史家，美术评论家，中国美术家协会理论委员委员，第十一届，十二届全国美展评委，中国美术理论大奖“中国美术奖·理论评论奖”评委，国家近现代美术中心专家委员，四川大学，上海美术学院教授。

“当代艺术”是个极有趣的话题。

    “当代艺术”多年来以嘲弄中国政治、嘲弄国人取悦西方，“当代艺术”里充斥着色情、血腥、汚秽、丑恶，“当代艺术”颠覆中国传统，恶搞中国经典，“传统”已成贬义，国人连同相关主管也不介意。大家不仅不介意，甚至连表示点批评态度都不愿意；不仅不愿批评，相关部门还大力支持，为“当代艺术”成立研究中心，为其设立基金项目。逐渐地，美术界、美术教育界人事结构也在变化，相当比例的领导者，亦逐渐由具“当代艺术”倾向的人担纲，于是我们开始看到不少政府主管部门的官员介入一些荒唐丑陋的展览，我们一些最重要的美术院校，干脆成立起“当代艺术”的院系，带起了“当代艺术”的博士……

    要知道，这种由美国政府在上世纪50年代折腾起来的“当代艺术”，70年代时可是真真实实地就叫“美国艺术”！但聪明的美国人把为他们张目的“美国艺术”改叫“当代艺术”之后，名正了，言也顺了！“美国艺术”开始风行全世界。美国政府的文化全球性战略取得胜利，在中国也正在取得全面的成功！

“当代”上位有玄机

    现在的问题是，这种本来与中国的民族艺术格格不入的假恶丑的外来东西何以会有如此的势力？绝大多数国人不喜欢甚至厌恶的东西，竟没人敢批评！前段时间西安开当代艺术研讨会，自称“单刀赴会”的黄河清真的就是赴鸿门宴：对“当代艺术”持批评态度者仅他一人。

    为什么“美国艺术”一改为“当代艺术”就会风行世界？这里有一个很多人未曾觉察的深刻道理：在信奉一切都有规律的西方，不少人都信奉历史是有规律的，中国人更普遍地视之为颠扑不破“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真理。

    在这些信奉者看来，既然历史发展有规律，在艺术界，这规律又直接呈现为西方艺术发展的轨迹。除了黑格尔指出的以远古原始的亚细亚艺术为代表的象征艺术，后来的以古希腊罗马艺术为代表的古典艺术，还有第三阶段的浪漫艺术外，仅从文艺复兴后的古典艺术、浪漫主义、现实主义、印象主义、后印象艺术算起，到“现代艺术”“后现代艺术”“当代艺术”也历经百年之“进步”。既然我们信奉历史规律是科学规律，而信科学规律的人又无不信同样科学的“普适性”原理。则“当代艺术”当然就是全球艺术界最符合科学规律的最先进艺术。中国“当代艺术”界之画家、理论家那种站在历史道义制高点上，那种唯独自己得道的历史优越感和自我认知中的“精英”意识亦因为此。何以“美国艺术”要改为“当代艺术”？何以“当代艺术”家们非得把“当代”“当代精神”供在神龛上？何以一个“当代精神”就足以把全中国的美术家镇得噤如寒蝉？玄机在此！

    “当代艺术”既然是科学规律决定了的先进阶段的艺术，那谁还敢反对？“当代艺术”已经占据了“政治正确”的先机。一俊遮百丑，“当代艺术”之“当代精神”“先进性”足以把其一切假丑恶一笔勾销！足以镇住一切反对者！这让我想到20世纪初“科学”刚进入中国时，胡适1923年有段对当时社会风气的描述：

    这三十年来，有一个名词在国内几乎做到无上尊严的地位，无论懂与不懂的人，无论守旧和维新的人，都不敢公然对他表示轻视与戏侮的态度，那个名词就是“科学”。……没有一个自命为新人物的人敢公然毁谤“科学”的。

    把胡适这段话中的“科学”改成“当代艺术”，用来说明今天“当代艺术”在中国艺术界的现状也是很贴切的，“当代艺术”也是“科学”“进步”的产物呀！也难怪“当代艺术”界中人把一切敢于批评的人都视为“保守”之“传统”者即因此。

到底是谁该尴尬？

    如果历史规律论、历史决定论是对的，如果全世界各国都得因人类历史规律的决定而非走美国的普适的艺术之路不可，那中国的这些“当代艺术”家们当然可以指点江山睥睨群雄了。但历史决定论本来是错误的。遗憾的是，这个错误的理论目前还没有受到清理，国人还普遍认同这种理论，亦即一向自以为反主流的“当代艺术”界其实与主流理论如出一辙！这是今天美国式“当代艺术”横行中国艺坛的最深刻的社会性原因。

    这当然是中国文化艺术界的尴尬：一方面崛起了的中国在倡导民族传统文化的回归，另一方面“先进”的、“科学”的、实属“美国艺术”的“当代艺术”却又在中国趾高气扬；一方面我们在高张民族文化的自信，另一方面“国际”（其实仅为西方）的威权又雄踞于民族文化之上；一方面中国艺坛绝大多数人都反感于“当代艺术”的假恶丑，另一方面整个艺坛又几乎集体噤声；一方面我们在弘扬民族艺术，在倡导民族文化的现代化，另一方面，“当代艺术”以其“美国艺术”之样式恶搞包括敦煌艺术、书法艺术和多种中国传统经典艺术，似已成中国传统“现代化”“当代化”，其实即美国化的范本。

    目前虽然尴尬，但前景未必悲观！一个五千年文明从未中断过的东方泱泱大国，绝对不可能在其综合国力强盛起来的时候，还会继续其半殖民地贫弱之极时的殖民化观念。当中国以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巍然崛起并引领世界经济之时，当中国“当代艺术”的西方“保护人”尤伦斯们纷纷黯然退场，当民族传统文化在百年低谷后再由国家高调倡导，当市场上一件件民族艺术的作品以上亿乃至数亿的价格被国人收藏，当相信历史进化盲目崇拜“国际”的“40后”“50后”“60后”过气“精英”们从舞台上渐趋消失，重视现实体验自信自强的“70后”“80后”“90后”青年们亦逐渐成为建设国家的生力军时，有着“美国艺术”背景的中国“当代艺术”无可奈何的尴尬已经来了，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为中国文化在今后的健康发展担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