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其：从美国艺术史课程看中国的艺术史学科和教育的问

朱其

博士、艺术批评家、独立策展人

中国国家画院理论部研究员

    不久前，我从耶鲁大学艺术史系的网页上看到一份2002年秋季到2003年春季的艺术史本课程目录。从这份目录对照中国的艺术史教育，可以发现我们在课程设置和学术角度明显的差距。

    与美国相比，中国的艺术史教育主要还是局限在美术学院和师范学院的艺术教育系，虽然目前国内各综合大学也开始开设艺术系，但主要还是由一些艺术家调职过去开设艺术创作课程。

    从现代国民大学文化教育的角度看，事实上，艺术史课程应该与文学史课程占有同样的比重，也就是说，艺术史系应该在数量上至少与中文系开的一样多，尤其在一个读图时代。由于艺术史毕业的人口绝对数不够，使现代艺术形不成一个广泛的社会基础，也使艺术史学科缺乏大量青年精英的加入，在中国的人文学科中成了比较缺乏文史哲修养的学科。

    由于历史原因，美术学院仍然是艺术史专业主要的人才培养基地，但美术学院的史论系在学科建设上仍然处于初级阶段。

    下面从比较耶鲁大学的艺术史系课程比较一下中国的艺术史教育：

耶鲁大学艺术史系（Yale University Department of the History of Art）

    耶鲁大学本科课程

    秋季2002——春季2003

    A=秋季课程，B=春节课程

    HYA 112A 史前史到文艺复兴的介绍，Vincent Scully教授

    建筑、雕塑、绘画中形式意味 （选修）

    HYA 115B 文艺复兴至今的西方艺术史，C. Mehring/C. Anderson教授

    绘画、雕塑和影像艺术，一部分涉及建筑，主要作品和艺术家涉及形式、功能和历史语境的术语

    HYA 141B 东南亚艺术（Southeast Asian Art），Mimi Yiengpruksawan教授

    介绍印度、斯里兰卡、泰国、柬埔寨、印度尼西亚的传统艺术，侧重当地艺术文化发展和保存中的宗教、社会和政治因素。

    HYA 202B 前哥伦布时期建筑（Pre-Columbian Architecture），Mary Miller教授

    关注古代美洲主要城市的建筑，及其形式和功能。

    南美以及美索美洲（Mesoamerican）的遗址，包括 Cuzco, Teotihuacan, MonteAlban, Tenochtitlan, and Palenque，比较西南美洲的例子。

    HYA 215A 美国物质生活：20世纪的建筑和装饰艺术，Edward Cooke教授

    20世纪初至今的美国建筑和装饰艺术概观，重点是建筑、家具、金属、陶艺和玻璃器皿。主题包括艺术和工艺运动革新的反应，现代主义介绍，传统和本土表达的残存和复兴，工业设计的复兴，作坊工艺的发展，后现代主义表达的多样性。

    HYA 222A 抽象表现主义（Abstract Expressionism），Alexander Nemerov教授

    这个课程提供一个抽象表现主义的介绍，尤其是波拉克（Jackson Pollock），德库宁（Willer De Kooning），罗斯科（Mark Rothko）和克利福德（Clyfford），以及其它1935-1965年在纽约或者与纽约相关的艺术作品。课程强调贴近个人作品的分析，分析导致作品产生的文化语境

    HYA 236A 古代宫殿艺术（The Art of Ancient Palaces），Karen Foster教授

    介绍古埃及、美索布达米娅和铜器时代爱琴海的主要宫殿的艺术和建筑，尤其关注文化语境中的宫廷作坊（绘画、雕塑、陶器、彩铀陶器、玻璃器皿、象牙、金属），权力的肖像学，包括至宫廷植物园和动物园的建立。

    HYA 239B/NE 104B/ARCG 239B 古代近东和爱琴海艺术（The Art of the Ancient Near East and Aegean），Karen Foster教授

    介绍美索布达米娅、埃及、爱琴海的艺术和建筑，重点是文化和历史语境。

    HYA 243B 古希腊艺术和建筑，Judith Barringer教授

    考察希腊公元前480-323年的雕塑、建筑和瓶画的社会、宗教、历史和政治语境。

    HYA 249A   上帝、英雄和平民：希腊艺术和神话（Gods, Heroes, and Mortals: Greek Art and Myth），Judith Barringer教授

    研究公元前750-31年的古希腊雕塑家、画家和作家是如何解释希腊神话的，分析怎样和为什么某种神话出现在希腊艺术和文学中，并且它如何描绘古希腊文化画面的。阅读古代和现代作者相关的著作。

    HYA 253A/CLCV 121A/HIST 207A/HUMS 141A   奥古斯丁时代（The Age of Augustus）

Bjorn Ewald, Carlos Norena, Shilpa Raval 教授

    HYA 254B   罗马语境中的希腊神话（Greek Myth in Roman Context），Bjoern Ewald 教授

    罗马拥有丰富的神话想象：被多姿的神话图像装饰的房子、墓穴、日用物品以及公共建筑。课程介绍希腊神话和肖像学，重点是在罗马语境中（壁画、镶嵌画和石棺）希腊神话的转换和应用。

    HYA 260B   18世纪艺术（Eighteenth Century Art），Judith Colton教授

    法国、英国、意大利、德国的绘画、雕塑、建筑和园林设计，以及主要的艺术家（Watteau, Chardin, Hogarth, Fragonard, Tiepolo），重要的赞助人，启蒙时期的文学形象。

    HYA 266B   伊斯兰建筑介绍（Introduction to Islamic Architecture），Kishwar Rizvi教授

    介绍从公元前伊斯兰兴起直到1850年早期殖民地时期伊斯兰世界的建筑。涉及亚洲、非洲、欧洲的宗教，多样性的资源和媒介，从建筑到城市规划，从游记到绘画，从中理解伊斯兰建筑的差异和多样性。

    HYA 283B   文艺复兴宫廷的生命、爱和艺术（Life, Love, and Art at the Renaissance Courts），Anne Dunlop教授

    课程重点是1300-1550年间的欧洲宫廷，考察宫廷的艺术展示在世界范围内的艺术角色，从服装、饭桌礼仪、音乐、游戏到比武。包括君王身体的描绘，战争礼仪和骑士以及爱和欲望的表现。

    HYA 284A   北欧的献身（The Devotional Body in Northern Europe），Rebecca Zorach教授

    1300-1600年，法国和荷兰以及德国的典礼、皇室身体等的奇观，宗教改革中基督的身体。等等。

    HYA 296A   意大利巴罗克艺术（Italian Baroque Art），Judith Colton教授

    从巴罗克到18世纪中期绘画、雕塑、建筑的主要发展，主要艺术家包括：Caravaggio，Annibale，Carracci, Bernini, Cortona, Giordano, Solimena, and Tiepolo。

    HYA 310A   建筑现代社会（Building Modern Society），Sandy Isenstadt 教授

    19世纪欧洲的建筑和文化创造，欧洲工业革命前后历史主流趋势语境中建筑发展概观，阅读和讲座侧重启蒙主义、工业化、民族主义、帝国主义、历史主义、东方主义的建筑层面，旅游、文化普及、社会福利的兴起，以及其它现代化的有意义层面。

    HYA 338A   美国、欧洲战后艺术的介绍：1945年至今（Introduction to Postwar Art in the United States and Europe: 1945 to the Present），Christine Mehring教授

    战后艺术的历史，在抽象表现主义和近年宣称“回到美”之间出现的团体和趋向，话题涉及艺术和流行文化，抽象和表现的关系，欧洲和美国艺术家的比较，新媒体的使用，艺术生产中政治和性的角色。主要艺术家包括Polloc,Warhol, Richter, Hesse, and Mapplethorpe。

    HYA 363A   日本艺术概况（Survey of Japanese Art），Mimi Yiengpruksawan教授

    从最早期到1800年的日本绘画、雕塑和建筑，侧重日本文化生产中的社会、历史和意识形态层面。

    HYA 378B   从西非到黑裔美国人：黑人大西洋视觉传统（From West Africa to the Black American: The Black Atlantic Visual Tradition），Robert Thompson教授

    撒哈拉—马里南部、Sahara--Mali, Asante,Dadomey,Yoruba,Eigham,Kongo的

主要文明中的艺术、音乐和舞蹈，对新大陆艺术、音乐（尤其是摇滚、布鲁斯）、过去十年的北美黑人绘画、古巴海地和巴西的黑人艺术家的影响。

    HYA 379A   纽约曼博音乐（New York Mambo），Robert Thompson 教授

    纽约曼博和萨尔斯世界的兴起、发展和哲学成就，主要艺术家Palmieri,

Cortijo, Roena, Harlow, and Colon，考察关联的传统，纽约哈丁艺术、瑞格舞、巴西卡颇卫勒舞的的纽约群体。

    HYA 403B   艺术鉴赏和保存方面（Aspects of Connoisseurship and Conservation），Theresa Fairbanks教授

    课程为主修艺术史和美术的学生设计，意图是让学生从技术和材料理解艺术如何创作以及由于自然老化艺术品表面如何改变，艺术创作的手段，艺术材料的质量和类型，艺术品的修补和保存处理，主要涉及西方绘画、平面艺术、照片和书，现代部分侧重鉴赏、年代确认和鉴定工具的使用技术。

    HYA 421B   日本茶道的艺术和美学（Art and Aesthetics of the Japanese Tea Ceremony），Mimi Yiengpruksawan教授

    考察出现在13世纪日本到现代形式的茶道的视觉和物质文化，侧重茶的美学和鉴赏家的角色。

    HYA 423B   阅读文本中的希腊艺术（Reading Greek Art in Context），Judith Barringer教授

    目的在于尝试在文化类文本中希腊建筑雕塑的案例研究，使用古代写作文献以及文物，从古代到新近发现的知名的和不知名的纪念碑，考察他们的自然、宗教、社会和历史语境。

    HYA 425A   庞贝（Pompeii）and Herculaneum，Bjoern Ewald 教授

    Pompeii and Herculaneum是公元79年被火山灰淹没的城市，令考古学家惊喜的是，这是了解罗马艺术和生活的唯一的视野。将以讨论会的形式关注罗马公共的和本土的建筑以及装饰，尤其是壁画。

    HYA 428A   中世纪艺术中的圣徒和他们的生活（Saints and their lives in Medieval art），Maria Georgopoulou教授

    研究西欧和拜占庭中世纪艺术中圣徒极其生活的表现，重点是图像、hagiographical texts、祭仪实践等。

    HYA 432A   文艺复兴时期的复制：1450-1600的版画（Reproduction in the Renaissance: The Printed image from 1450-1600），Suzanne Boorsch教授

    欧洲15世纪期间在纸上由木版或铜版成倍印刷同一图像成为可能。这些“真正的可复制的图像叙述”的繁殖使视觉文化以及普遍文化产生何种效果？耶鲁大学画廊的印刷研究室具有资料，课程通过观看版画复制术在西欧最初一个半世纪真实的印刷制作，考查一些问题艺术的、历史的、宗教的、经济的方面。

    HYA 437A   早期意大利文艺复兴的重写（Rewriting the early Italian Renaissance），Anne Dunlop教授

    艺术史和相关学科的纽约传统，如何使早期文复兴研究具有新的角度？这个课程围绕耶鲁大学美术馆关于这一时期视觉文化的藏品。

    HYA 449A   英国的艺术和音乐：从单声圣歌到朋克（Art and Music in Britain: Plainsong to Punk），Timothy Barringer教授

    一个实验史的概况，即英国文化史从中世纪到现在艺术家和音乐家探索主题的相似性，尤其是历史语境。

    HYA 464B   1960年以来的建筑（Architecture Since 1960），Sandy Isenstadt教授

    1960年代中期的现代建筑在遭受攻击时，为城市发展确立了广泛而深刻的美学和知识合法性。面对乏味的城市景观和令人沮丧的社会问题，市民开始呼唤限制都市增长，并要求城市环境的新价值。建筑也应该设法选择设计方向，用一种空前的思考和规划。这个课程将回顾建筑师身份的职业化和建筑环境危机的主要趋向，包括后现代主义、地方主义、批评理论，非均衡生产的出现，以及信息时代的效果。

    HYA 465A   室内：美国住宅中的建筑、家庭和自我（Interiors: Architecture, Family, and Selfhood in the American House），Sandy Isenstadt教授

    课程以讨论会探讨内部的家庭空间和适于男人、女人、以及孩子的设计之间的关系，阅读涉及个人和家庭的文化角色的变化，以及建筑和都市化的发展。

    HYA 470A   非裔巴西人的表演艺术（Afro-Brazilian Performing Arts），Zeca Ligiero教授

    课程概要介绍巴西的非洲离散者的主要的表演，讲座部分考察马库姆巴（Macumba ）和Candomble典礼，以及Rio de Janeiro的桑巴舞游行和民族的英式足球风格。重要的资源包括绘画、歌曲、电影，以及这种环境产生的Video。

    HYA 490A   电影精读（Close Analysis of Film）， Noa Steimatsky教授

    探究传统类型以及电影形式建构或者推翻习俗、期待、主题的和意识形态的注意核心、叙事戒条的方式，身体的过度表现，音乐和声音的使用，以及电影中的空间结构。选择好莱坞和欧洲电影深入分析电影图像和音效的表达技术。

    HYA 492B   经典法国电影（Classical French Cinema），Noa Steimatsky教授

    1930-1960年的法国电影史，电影制作人包括克莱尔（Clair），维克（Vigo），凯卖（Carne），雷纳（Renoir），塔第（Tati），布列松（Bresson）以及其他人。研究这一时期的技术和风格上的成就，包括运动的促使法国电影文化的变革的形成。

    HYA 493B   从La Dolce vita到帕索里尼的死亡的意大利电影（Italian Film from La Dolce vita to the Murder of Pasolini），Noa Steimatsky教授

    1960和1975年间，在电影史中的华丽图像的畅销，学生运动，最丰富和最大胆的左翼和右翼极端主义的构成基础，以及摄影机。追踪关键作品像安东尼奥尼、帕索里尼、奥尔米、罗西、利奥及其他人的文化和美学意图，课程强调英语阅读，介绍电影研究方法。

    以耶鲁大学的艺术史系课程为例，整个学年的春秋两季可以开列的艺术史课程达35门之多。课程从史前史艺知道后现代主义，从欧美一直到非洲、东南亚，从绘画、雕塑一直到摄影、家具设计等。

这些课程有几大特点：

1．覆盖面广。

    无论从历史的时间跨度，各大洲的空间跨度，还是诸如音乐、建筑、电影等广义的艺术门类，几乎无所不包，这也显示出西方艺术史学科的雄厚财力和人力。

2．艺术史学科的专题研究划分细微。

    比如有专门的东南亚课程，也有才四十多年历史的抽象表象主义专题，以及诸如“文艺复兴时期的复制：1450-1600的版画”等。

3．很多艺术史课程的专题内容已经不是简单的一个编年史的艺术经典作品介绍，而是上升到一种文化研究的高度讲授。

    比如“美国物质生活：20世纪的建筑和装饰艺术”，从物质文化角度将诸如艺术和工艺运动革新的反应、现代主义介绍、传统和本土表达的残存和复兴、工业设计的复兴、作坊工艺的发展、后现代主义表达的多样性等贯串在一起讲述。再比如“北欧的献身1300-1600年”，从宗教献身角度讲述法国和荷兰以及德国的典礼、皇室身体等的奇观，宗教改革中基督的身体等。再如“室内：美国住宅中的建筑、家庭和自我，课程从内部的家庭空间和适于男人、女人、孩子的设计之间的关系，涉及个人和家庭的文化角色的变化，以及建筑和都市化的发展来看建筑和设计艺术。

从美国的艺术史课程可以看出中国的艺术史教育在课程结构和学术水准的方面的基础问题：

1．艺术史学科对国际艺术史研究几乎还处在初级阶段。在资料的占有、专题研究的深入、时间和空间跨度上都有不少差距。

    对美国来说，事实上无论有意无意的，艺术史学科也是一种帝国的文化使命要占领的象征地。从非洲到日本，从远东到近东，从北美到大洋洲，几乎只要有艺术的地方，不论古代现代，美国的艺术史学科都会设一个课程，配备一个教授，赞助一笔基金开展研究。不仅海外的艺术史的时段、主题和类别分得很细，就是本国的短短200多年的艺术历史研究也分得很细。所以，艺术学科的设立本质上取决于一个国家的国力。目前中国的艺术史学科还没有大量的资金进行大量的海外艺术研究，但随着中国的综合国力的加强，这一学科应该像中国人开发太空一样迎头赶上。

2．艺术史的学科设置的局限性和权威教材的缺乏。

    几乎美国常春藤大学的所有艺术史学科对源于欧洲传统的西方古典艺术史都有划分很细的课程设置，也包括对美国影响深刻的非洲艺术、日本艺术等。即使美国只有200年的国内艺术史也划分得很细。像抽象表现主义、美国的都市建筑史，在耶鲁都有专门的课程。

    相比之下，中国的艺术史学科在现代艺术领域还有很多人为的学术禁区，像后现代主义、西方马克思主义等在文史哲领域都已开放的课程教材和博士硕士研究，在一些美（艺）术学院还是一个讳莫如深的学科。20世纪的国际国内艺术通史连一本起码的通史教材也没有。如果现代艺术课程有它一定的历史沿革和意识形态惯性在起作用还情有可原，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在很多美（艺）术学院甚至名牌的学院，实际上连中国传统的艺术也缺乏非常权威的艺术史教材，也缺乏权威的美学和艺术理论教材。

3．艺术史研究缺乏当代学术理论背景

    中国的艺术史课程基本上缺乏系统的理论教材，所谓艺术史课程实际上是编年的艺术作品史，以及一些理论讲座。国际学术界近20年来的众多与视觉相关的文化研究和哲学理论，基本没有得到很好的研究和传授。尤其是对大众文化视觉、电影、摄影、社会亚文化（像街头文化等）的研究和课程讲授，在美院几乎是一片空白。

    就这一背景看，中国的艺术史或者美术史的方法论也需要更新。比如史坦福大学艺术史课程有一个定义说明：“美国艺术和文学，17世纪的荷兰艺术，早期现代性和‘自由主义’文化，种族、种族划分和后现代性，视觉文化和文化理论，美国研究。”从耶鲁大学的课程也可以看出，艺术课程已经广泛吸收了战后的各种新兴的人文学科理论，像后现代主义、现代性研究、女性主义、文本和精神分析理论，来进行视觉艺术研究。

4．艺术史学科的人文根基的匮乏和学院地位的边缘性。

    中国艺术史学科的教育问题直接的体制原因是艺术史系都集中在八大美术学院里，而没有大量开设在人文科学背景深厚的综合大学。按照一个国家的国民艺术教育起码的标准看，至少在中国的各重要的综合大学内，有一个中文系和哲学系，就应该设一个艺术史系。现在虽然各综合大学也都纷纷开设艺术学院，尤其是由于艺术教育在商业招生上一路看好，但综合大学的艺术学院（系）基本上也是将以创作和古典为主的美院模式照搬而已。

    美术学院是以创作为主的学校，学校的权力体系基本上也掌握在艺术家手里，理论科系在美院注定会是一个边缘学科。尤其是由于历史原因，一些社会知名的艺术家或者不同流派的代表艺术家都是各美术学院的资深教师，或者与美术学院有着密切的联系，因此很难给近50年的艺术在史论教材中定性，也由于意识形态时代遗存的原因，就很难形成教材。但即使是一些主流资料史的整理，像解放区美术、上世纪50年代大众美术、文革美术，也没有形成学科讲座和文献出版。

    这几年，很多美术学院的资金投入主要还是基本建设和应用学科的设置招生，对于艺术史学科建设的投入不够，像派教师出国进修，引进编译或者编写教材，几乎做得不够。

    美院的扩招和商业化对于美术学院的学术研究和理论积淀有着直接的冲击。但根本上，中国的美术学院的基础问题还是在于“轻人文，重技术；轻思想，重感觉；轻现代主义，重现实主义，轻知识分子，重文人”。这个问题甚至不止于这20多年的问题，而是从本世纪初现代美术和现代美术学院开创之时就种下的根基性问题。

    现代美术几乎是与现代文学同时开始脱离传统走向现代，但是现代文学几乎一开始就站在了思想解放、反省传统和批判社会现实的最前沿，并且从五四文学运动一开始就建立了与现代哲学和社会思想基础紧密的联系，这使得现代文学从一开始就建立了扎实的现代思想和人文根基，尤其是现代知识谱系和现代知识分子精神的建构；现代文学的另一个重要根基，是在现代民族解放运动中完成了人格的现代主义改造，到八十年代中期，现代文学又完成了语言和文本层面的现代主义改造。

    与现代文学的兴起相比，现代美术一开始就把自己限定在“美育”这个狭窄的领域，除了左翼艺术和“八五新潮”两个时期，基本上将自己局限在形式美学的游戏里。与大学中文系这个教育体系相比，美术学院体系仍然处于一种封闭的固步自封的状态。进入90年代中期以后，与“八五美术新潮”几乎同时进行“八五文学新潮”，现在不仅已经编入中文系的教科书系统，而且进入了博士、硕士研究课题，但“八五美术新潮”至今在很多美院史论系统还是一个禁区。经过整个90年代，中文系系统基本上建立起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文学作品、文学和文化理论的译介体系和教材体系，但美术学院的史论系至今还拿不出一套象样的教材。现代知识谱系和艺术教材系统教育的缺乏，使得美院的毕业生很难真正颠覆这个谱系的学院派前卫。很多艺术创作的内涵只能跟生活和时代背景发生关系。但由于美院教育中文学和人文教育的缺乏，对于生活和时代的概括能力和深层反省能力较弱，所以，很多优秀艺术家基本上都是凭本能和天分来艺术表现。

    美术学院在整个高校人文学科领域基本上没有完成现代知识分子改造和现代主义精神的塑造。在传统美术学科尤其是国画仍然是注重文人精神，而不是现代知识分子精神；现代美术学科注重现实主义精神，而不是现代主义精神，这反映在美术出版和社会思潮现象上，就是美院毕业生分配去美术出版社的大多热衷于出版传统画册、画家笔记、个人美文这些出版物，不像中文系的学生分散到社会各界，始终坚持不懈的传播现代精神和翻译出版公共思潮的人文著作。

    整个90年代，前卫美术界在国际展览体系、艺术市场体系和媒介意识形态体系等方面的成功给美术学院的下一代造成了一个虚假的导向性，尤其是史论系向策展的倾斜，过于实践化，实际上并没有真正跟国际学术界建立学术交流体系。

    中国艺术要真正具有精神强度和思想深度，和具有真正意义的前卫性，在美术学院重建知识分子和人文根基传统，应该是21世纪的一个教育战略的重点所在。

2007年写于中国艺术研究院

来源：@其人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