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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书法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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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5-12-07 08:35来源:浙江省书法家协会



一、明季书风的持续

清初书法,承接晋唐以来一千多年帖学的传统,中叶以后还发现并吸收前代罕见或未见的商周时代甲骨文金文,汉晋南北朝部分碑刻和各时代墨书竹木简,光怪陆离,美不胜收。由于前代书家学习经验的积累,加上新发现参考资料的丰富,这一时代的书法作品多种多样,错综复杂,远远超过以往的任何一代。在我国书法史的长河里,可说波澜壮阔,很不平凡。以上是总的情况。


本章先谈谈清代初期情况。


自从明代晚期以来,书法界多数推崇董其昌,认为他是二王嫡派,淡墨柔翰,风行一时。董其昌在书法史上固然有他一定的地位,但此仿彼效,日子久了,会使人感到又甜又熟,发生一种厌倦心理,至少兴趣不高。有些作家便想跳出樊篱,另找出路。像董其昌同时略后的黄道周,即不专走二王旧路,直接参法钟繇、索靖。他的成就,果然度越昔贤,独步一时——说黄道周参法钟、索,我是根据沈曾植题黄道周书牍诗“笔精政尔参钟索”这句话(见《寐叟题跋》)。说黄道周不走二王旧路,是我早年谒见另一位老前辈,他亲口对我指出的。这两点意见,我五十年来一直认为评得最中肯,他人不曾道过。后来我又看到倪元璐之子倪会鼎跋家藏黄道周诗翰册,其中论黄书有云:“今从最著者权衡,前为钟太傅,后为赵松雪,位置夫子角立其间,兄太傅而弟松雪,定不诬乎”。原迹未经发表。倪会鼎提钟太傅极是,但他引赵松雪,我不完全同意。


明清之交书法界人才辈出,这是过去未有的现象。黄道周而外,有倪元璐、王铎、傅山、朱耷,造诣最卓。其次有原济、程邃……他们的真行草书,非但为清代中后期所无,即使与明代书法极盛时期的祝允明、文徵明一辈相比,亦不逊色。倪元璐于崇祯十七年即自尽,黄道周于顺治三年抗清就义,不算清代人。王铎后仕清朝,顺治九年卒,应算清代人。余人不入仕途,但他们生活时间大部分在清代。虽然是明遗民,时代应属清代。这批人的作品,继承明季的书风,对传世二王旧体大有发展,或恣肆,或遒练,或生辣,或古拙,风格各异,总之皆虎虎有生气,至今书法界还推崇备至。


二、馆阁体的束缚

科举时代的书法,一直有所谓“馆阁体”,或称“台阁体”,是指端正匀整的小楷,应用于考卷上。本来也是楷法的一种,有它一定的地位。清代前期情况尚好,中期以后,过分严格,各人写来千篇一律,没有个性,达到僵化的程度。他们学习的要求,不在高雅,只求匀整。所谓匀整,主要写得又乌、又光、又方(当时有乌光方三字诀),容易引起考官注目。我们今天还能在各博物馆看到清代“会试”、“殿试”的卷子,一眼望去,好如铅字一样,笔画结构,完全僵化。那不是讲究书法,简直是践踏书法,破坏书法。我曾请教一位老翰林。那位先生告知我,馆阁体到清代中期越来越苛求,由于道光时宰相曹振镛的挑剔,为着一个字半个字甚至只有一笔涉及破体、俗体,不管文章多少好,便把全卷黜斥了。这种开玩笑的做法,现在提起来简直使人不相信。


由于馆阁体束缚得厉害,当时不少知识分子辛辛苦苦:从小学习折纸卷,天天练习馆阁体。这好比妇女缠小脚,缠过之后再要放松,也已经留下深刻的创痕。清代前期的著名书法家如姜宸英、张照、刘墉、梁同书、王文治……无一不从科举出身,受过馆阁体的“洗礼”。后来虽然也综览碑帖,力追大雅,但小脚创痕难以补救,落笔就是凡庸拘谨,再没有明末清初那一批人豪放拙朴的气息了。


三、篆隶书大丰收

大家都知道,清代学者研究小学、金石学最专门,成绩斐然,超越前代。小学主要研讨古代语言、文字、声韵、训诂,属于经学的范畴,但同时带动了篆学。金石学主要征集研讨古代铜器碑版有铭刻的遗物,属于历史学的范畴,但同时亦带动各体书法。历来书法家有了小学与金石学的基础知识,视野大大开拓。特别是金石学,清代人能看到元明时代未曾看到,甚至连汉唐人未曾看到的古代书迹。举例来说,清代人新访得的部分汉晋南北朝碑刻,前代无人著录过。清代晚期新发现的大量文物如安阳商代甲骨、汉晋木简和各代写经,都是前人梦想不到的,不必说。最奇怪的如北齐《泰山金刚经》,刻在石经峪的溪床,每字大约一尺几寸见方。泰山从来是旅游胜地,如此大物,如此好字,却一直少人称道。昔黄庭坚说:“大字无过瘗鹤铭,下有石崖颂中兴。”证明他也只看到《瘗鹤铭》与颜真卿的《大唐中兴颂》,不曾看到更大的《泰山金刚经》。古人眼光狭隘如此。


清代早期就有顾炎武写出《金石文字记》,王澍是第一手篆书家。等到嘉庆道光以后,小学家金石家大量涌现,著作繁富,由是影响到书法界百花齐放,丰富多彩。著名人物中,篆书家有钱坫、洪亮吉、孙星衍,隶书家有桂馥、伊秉绶、陈鸿寿、何绍基。兼擅篆隶法的书家有邓石如、吴熙载、赵之谦、吴昌硕。最突出的是邓石如的篆书,以李斯、李阳冰为基础,参法后汉曹魏部分碑额及吴《天发神谶碑》笔意,自成一家面目。康有为说:“完白山人之得力处,在以隶笔为篆。”又说:“完白山人未出,天下以秦分(按即小篆)为不可作之书,自非好古之士鲜或能之。完白既出之后,三尺竖童仅解操笔,皆能为篆。”(《广艺舟双楫·说分篇》)邓石如以后,学篆书者无不取法邓石如,号为“邓派”,直到如今。总之,清人篆隶,确实超越前代,这是书法上的大丰收。


亦有个别人涉猎金石文字,创为别裁新体,如扬州八怪中的金农,用扁笔刷字,后世称他是“漆书”。郑燮参杂隶楷,大小错落,自名“六分半书”。皆是唾弃世法,吸收金石气,各具面目,但不成主流。在这里附带一提。


四、北碑南帖说的影响

北碑南帖之说,创自阮元。阮元,嘉庆道光时人,曾著《南北书派论》、《北碑南帖论》两文,轰动一时。他认为历代正书行草可分南北两派,南派由钟繇、卫瑾传给王羲之、王献之……智永、虞世南。北派由钟繇、卫瑾传给索靖、崔悦……欧阳询、褚遂良。他又说北派书家长于碑榜,南派书家长于启牍。阮元在当时学术界地位很高,他在上提倡,给予全国学者的影响极大。此说直到晚清康有为始批评其不全面。康的意见,“书可分派,南北不能分派。阮文达(元)之为是论,盖见南碑犹少,未能竟其源流,故妄以碑帖为界,强分南北也”。(见《广艺舟双楫·宝南篇》)阮论又说:“宋帖辗转摹勒,不可究诘,汉帝、秦臣之迹,并由虚造,钟、王、郗、谢,岂能如今所存北朝诸碑皆是书丹原石哉?”(见《南北书派论》)此点康有为则完全同意,他说:“纸寿不过千年,流及国朝,则不独六朝遗墨不可复睹,即唐人钩本,已等凤毛矣。故今日所传诸帖,无论何帖,大抵宋、明人重钩屡翻之本,名虽羲、献,面目全非,精神更不待论。……流弊既甚,师帖者绝不见工,物极必反,天理固然。道光之后,碑学中兴,盖事势推迁,不能自已也。”(见《广艺舟双楫·尊碑篇》)今天看来,两人的话,有他对的一面,也有他不对的一面。“汉帝、秦臣之迹,并由虚造”,《阁帖》所收材料,间有伪迹,主持者王著学识不够,上了大当,这是事实。钟、王、郗、谢诸帖,钟帖辗转传摹,多少有些问题。王门各家以及郗鉴、谢安等帖,也不是件件都精确,也是事实。但北朝碑刻包括造像在内,其中书迹有好有坏,差别很多。何况原石书丹,经过刻工之手,未必处处能保持原样。北魏、北齐造像最多,一部分乱凿乱刻,大失真面,又一部分连写手也不佳(如《广武将军碑》、《郑长猷造像》),我们不能以为“凡古皆宝”。


旧时代学者对碑版刻手优劣一层大家都未注意及之。叶昌炽《语石》第六卷有几则谈刻字,略举体例,最称审实。如万文韶、邵建初、茅绍之等著名刻手,曾有语及,但对未署姓名的题刻则未及考虑。对刻手粗劣之品,更无一语提到。刻字工师,左手拿小凿,右手用小锥或小铁板击送,凿刃斜入斜掠,自然多起方角,只有好手才能刻成圆势。此中甘苦,光是拿笔杆的读书人是体会不到的。我们同时也拿过小刀刻印章,刻边跋,体验实际生活,动动脑筋,便有新的觉悟。一般说来,刻帖工师人选挑得严,技术比较好。刻碑工师地域太广,人数太多,技术高低差距很大。若干著名的北碑,如<郑长猷造像》、《广武将军碑》、《贺屯植墓志》,南碑如《爨宝子碑》之类,字画粗拙,实缘刻手卑劣。甚至如《郑长猷造像》,落笔幼稚,且有漏刻,《贺屯植墓志》漏刻更多,但从来无人指其粗拙,康有为还把《郑长猷造像》列入“真书之鼻祖”(见《广艺舟双楫,体系篇》)。这不但是通人一蔽,简直是盲目迷信。


清代中晚期书法界刮起尊碑抑帖之风。一般错觉,凡是笔画方头方脑的字体,他们都认为是魏体、北派、有隶意、守古法……家喻户晓,习为固然。实际上多半出于刻手拙劣之故。请举唐《兖公颂》为例:包世臣《论书十二绝句》:“《兖颂》只今留片石,犹无尘染笔端来。”自注,“唐石本之恪守古法者”。康有为说:“唐碑中最有六朝姿度者莫如包文该《兖公颂》,体意质厚,然唐人不甚矜之。”(见《广艺舟双楫·卑唐篇》)皆不悟刻手关系。梁巘较有见地,他说:“类魏碑,笔意颇古,其字画失度处缘刻手不精耳。”(见《承晋斋积闻录》)梁巘能看出刻手不精,但还认为“类魏碑,笔意颇古”,说明他还不能完全打破迷信。再举近年启功先生所见一种《兰亭》为例:启老“曾得到一种石刻《兰亭》的拓本,没有刻者款字,也无头尾题跋,从纸墨看,虽然不够很古,但也不像近几年所拓。……值得注意的是每一笔画都作方形,与《爨碑》笔画相似。”(《文物》1965年第十期)法帖刻手一般较好,这本《兰亭》,显然是刻手的偏差。举以上两个例子,说明刻手优劣问题关系实在太大。劣手信刀切凿,不遵书迹,处处露方角,在一味祟古思想不解放的旧时代,对这些作品,大家盲目崇拜,谁也不动脑筋。


五、包世臣的钻研与迷惑

包世臣也是嘉庆道光年间一位著名学者。他所著《安吴四种》中,对漕运、文学与书法、刑名、农政各有论述。四种中第二日《艺舟双楫》,上卷论文,下卷论书。论书一卷便是当时有名的书学专著。考订碑帖,评骘百家,给予书法界影响极大。包氏继承阮元两论,于书学钻研得更具体,对王羲之的史事与书迹都有审详的考论。首列《述书》三篇及《历下笔谭》,是其得意之作,前者专谈执笔运笔之法,未免钻入牛角尖。后者条举扬碑抑帖的具体意见。清代中期以后书法界刮起碑风,阮元、包世臣两人倡导之力居多。


我说包世臣谈执笔运笔之法未免钻人牛角尖,最突出的事例莫如他迷信黄乙生“始艮终乾”之说。《述书上》说:“乙亥夏,与阳湖黄乙生小仲同客扬州,小仲攻书较余更力,年亦较深,小仲谓余书解侧势而未得其要,余病小仲时出侧笔,小仲犹以未尽侧为憾。”又述小仲语:“唐以前书皆始艮终乾,南宋以后书皆始巽终坤。”接着说:“余初闻不知为何语,服念弥旬,差有所省。”另外,他在《历下笔谭》说:“用笔之法,见于画之两端,而古人雄厚恣肆,今人断不可企及者,则在画之中截。盖两端出入操纵之故,尚有迹象可寻,其中截之所以丰而不怯、实而不空者,非骨势洞达不能幸致。更有以两端雄肆而弥使中截空怯者。试取古帖横直画蒙其两端,而玩其中截,则人人共见矣。”以上两段话粗看似是两件事,实质上第二段便是第一段的实例。


关于“始艮终乾”的涵义,黄、包两人既未详释,后人煞费猜测:(一)单讲线,(二)并讲面,(三)并讲立体,莫衷一是。沈曾植曾几次谈及(见《海日楼札丛》),仍涉玄虚,未解决问题。今人启功先生的理解是:“我们知道古代把‘八卦’配合四方的说法是西北为乾,东北为艮,东南为巽,西南为坤。这里说‘艮乾’,不言而喻是代表四角中的两个角,不等于说从东到西一条细线。譬如筑墙,如果仅仅筑一道北墙,便只说‘从东到西’就够了,既然提出‘艮乾’,那么必是指一个四方院的墙。这不难理解,黄氏是说,一个横画行笔要从左下角起,填满其他角落,归到右下角。这分明是要写出一种方笔画,但圆锥形的毛笔,不同于扁刷子,用它来写北碑中经过刀刻的方笔画,势必需要每个角落一一填到。这可以说明当时的书家是如何的爱好、追求古代刻石人和书丹人相结合的艺术效果。这种用笔方法的尝试,在包世臣的字迹中表现得还不够明显(黄乙生的字迹,我没见过),到了清末的陶浚宣、李瑞清等,可说是这种用笔方法的实行者”(见《启功丛稿》)。启老的理解如此。


黄乙生是清代著名诗家黄景仁之子,他的书法,据说“自以为不工,书成辄涂抹,以故传世甚少。”(见包世臣《齐民四术》)沈曾植、启功皆未见过,近年出版的《黄仲则书法篆刻》(黄景仁字仲则)附带影印黄乙生一副对联,极为难得。由此可想见所谓始艮终乾是怎么,一回事。我看他的书迹,有他自己风貌,可备一格。但他故弄玄虚,实在不足为训。我的浅见如此。


六、赵之谦的成就与彷徨

绝顶聪明的赵之谦,生活在咸丰同治年间,学问诗文不可一世,书画篆刻皆第一流。就书法说,篆隶书刚健婀娜,从邓石如出,而轻盈洒脱,翩翩欲飞,另有一种境界。草书少作,真行书初师颜真卿,后专攻北碑,功夫极深。沈着生动,破觚为圆,是其独特的本领。与他同时有李文田、陶浚宣等人皆学北碑,皆不逮赵之谦名隽浏亮。包世臣对书法理论曾有大篇巨著,讲得头头是道,震动一时,而创作实践,实在跟不上自己的理论。赵之谦对书法理论并无专著,只见他东鳞西爪,偶有涉笔。至于他挥毫落纸,各体兼工,实践功夫,远远胜过包世臣。赵之谦曾自刻一颗闲章,文曰“汉后隋前有此人”,自负得了不起。主要是自夸文章与书法。他为当时达官潘祖荫之父潘曾绶作《吴县潘公墓碣铭》,连撰连书连篆盖。文章规拟汉魏格调,可以压倒当时的桐城派古文家。楷法全是北朝碑版的风神,亦是独步一时。拓本流传,震动朝野。历来豪门贵族谀墓之文,撰书题篆,例请达官显要,分头担任。赵之谦以小小七品官,受潘家独特的知遇,一手包办,也是艺林一桩佳话。


旧时论书,都未注意到刀刻问题。对二千年来的碑版流传,大家认为“黑老虎”所展示的一丝一毫尽是当年书法家的原来体貌,深信不疑。本文第四章所引梁蝴评唐《兖公颂》,居然提出“字画失度处缘刻手不精耳”,诚属难能可贵。赵之谦相信包世臣的话,半生寝馈于魏齐碑版,使尽气力,用柔毫去摹拟刀刻的石文,转锋抹角,总算淋漓尽致。尝见他题《杨大眼造像》说,“造像笔中有刀,古刻工且不可及如此。”他只认为刻工懂笔法,不知道有些碑版被刻工刻得走样。我早年听信康有为理论,学习。《龙门二十品>,我觉得横画起笔较易,收笔就难,收笔写成平切,无论如何运笔都写不出来,开始怀疑到刻工有问题。1932年看到高昌《画承夫妇砖志》,五行书丹已刻,三行书丹未刻,两相比较,恍然证实到我怀疑是对的。碑版的写手与刻手问题,今天书法界正需要切切实实做一番系统的比较研究工作——当然,刀味刀趣也应当讲究。譬如商周青铜器铭文是范铸的。我们用毛笔临写,也能自成一种风格,但这是另一问题。


赵之谦的时代既然还未提出碑版的写手刻手问题,他是写北碑的专家,带头使用毛笔摹习刀痕,千辛万苦,可想而知。与赵之谦同时一批写北碑的人,都不如赵之谦出色。赵之谦虽然少谈书法理论,但他三十二岁时著《章安杂说》有一条说:“书家有最高境,古今二人耳。三岁稚子,能见天质,绩学大儒,必具神秀。故书以不学书,不能书者为最工。夏商鼎彝,秦汉碑碣,齐魏造像,瓦当砖记,未必皆高密、比干、李斯、蔡邕手笔,而古穆浑朴,不可磨灭,非能以临摹规仿为之,斯真第一乘妙义。”(1986年初次发表在《书谱》双月刊总七十二期)如此大唱高调,简直是狂人狂语。估计是他正在专心致志攻习书法,急求上进,遭遇到困难、矛盾、苦闷、彷徨,不能解决,自怨自艾,写入笔记。绍兴书法家多有好奇敏感之士。赵之谦、陶浚宣使用方笔写北碑,各有特色。陶浚宣的字体,更其板滞,在清末民初,风行于上海。当时上海出版的新书封面,大多写“陶体”。再后,绍兴还有一位李徐(后改姓名徐生翁),写“孩儿体”很出名。赵之谦的《章安杂说》近年始发表,李徐未必见过,或者见过赵之谦稿本,受其启发,也未可知。赵是理想,李是实践,真可说“英雄所见略同”。虽然如此,赵、李两人的主张,毕竟皆是孙过庭所讥的“易雕富于穴处,反玉辂于椎论”,我们不必讨论它。大凡刻苦钻研文学艺术的人,在学习过程中,常常会不约而同地遭遇到这样的苦闷、彷徨。涉想到此,连类及之。


七、康有为大言炎炎

康有为在学术上是今文派经学家,在政治上是戊戌变法改良主义派的领袖。余事讲究书艺。1888年三十一岁寓北京南海馆,开始演绎包世臣的《艺舟双楫》而草创《广艺舟双楫》二十七篇,次年年底返粤,整理旧稿讫。早期木版梓行,用篆书自署书名。后来坊间铅字排印,版本极多,日本也有翻印。包氏称双楫,兼论文论书,康氏只论书,所以他后来改题书名日《书镜》。包书早已行世,康氏踵而广之,弥纶古今,天空地阔,大言炎炎,在当时书法界曾起过发蒙振聩的作用,无怪此书不胫而走,风靡一世。全书要旨在提倡碑学,贬低帖学。只看他《尊碑》、《备魏》、《卑唐》等篇目,便可了解内容。清代帖学式微,确是事实。康氏访购大量碑版,纵览汉晋南北朝一系列的墨拓,想利用那批旧时代并不重视甚至无人赏识的资料,大力宣传,来挽救当时书法界的不景气现象,也是风会使然,有过相当大的贡献。由于他面临新事物,产生激情,矫枉过正、主张太过,结果说成凡碑皆好,碑皆是当时原迹,皆是第一手资料,帖多是重摹屡翻,能否保存作者真面,难以置信。这样一刀切,便成偏激之论,非公允之言。这本书一百年来毁誉参半,今天我们实事求是,应该肯定他领先宣传启迪之功,至于他提出的有些论点,当然有时代的局限性,具体问题应该作具体分析。


我十七八岁读到康氏此书,相信他的言论,曾经遵照《学叙篇》的启示:“作书宜从大字始”、“寸字方笔之碑,以《龙门造像》为美,《丘穆陵亮夫人尉迟造像》体方笔厚,画平竖直,宜先学之。次之《杨大眼》,骨力峻拔,遍临诸品,终之《始平公》,极意峻宕。骨格成,形体定,得其势雄力厚,一生无靡弱之病”。《丘穆陵亮夫人造像》即《牛橛造像》,在各品中比较易学,但横画收笔,多是一刀切齐,毛笔就写不出来。其他各品也有些类似情形。前章说过,我曾怀疑到刻手问题。康氏的时代,当然想不到这些问题。


康有为本人书迹,题榜大字,大气磅礴,最为绝诣。我特别欣赏他上海愚园路寓宅入门处横放着“游存庐”三大字木匾,白板墨书,不加钩刻,也不施髹漆,圆笔宽结,雍容挺拔。此是康老“肉笔”,气魄从《石门铭》、《泰山金刚经》出来,真可以雄视一世。魏齐碑版,方圆笔并用,方笔居多。康老专用圆笔,是否他一直未觉察到刻手问题呢?还是他有意识地避开石刻上的刀痕而遗貌取神独自运笔呢?由历史条件推之,我以为是属于前者,不是后者。


八、绚丽多姿的晚清书法

与赵之谦康有为同时,大约六七十年之间,能书之家,人才辈出,各体具备,众星竞曜,异质同妍,形成晚清书法界一片绚丽的景象。其中亦有殚精探索,试为新体,或成功,或失败。凡有自己面目者,综合论列,得十余家:


(一)何绍基阮元门生,写颜真卿,生动圆熟,自具风貌。兼临汉碑北魏碑,功夫亦甚深。他执笔用回腕法,世多效之。自云“书律本与射理同,贵在悬臂能圆空。”(《猿臂翁诗》)圆空二字,可说是他作书要诀。


(二)吴熙载出邓石如包世臣之门。篆隶书皆得邓石如嫡传,具体而微。数邓派人才,他是第一个,赵之谦年辈尚在其后。


(三)杨沂孙篆书最有功夫,精熟洒脱,看似不着气力,于邓派之外自成一家。真行书亦朴拙拔俗。


(四)张裕钊字廉卿,真书在唐人基础上参法北碑体势,一新耳目。康有为说:“吾得其书,审其落墨运笔,中锋必折,外墨必连,转必提顿,以方为圆,落必含蓄,以圆为方,故为锐笔而实留,故为涨墨而实涩,乃大悟笔法。”(《广艺舟双楫·述学篇》)又说:“本朝书有四家……集碑学之成者张廉卿也。”(同上《余论篇》)康氏提倡碑学,乍见张作,大喜过望,不觉言之溢量。


(五)赵之谦见前。


(六)翁同龢同治、光绪两朝师傅,书学颜真卿,气度宽弘,名高一时。晚年所作有时参法北碑,亦具特色。


(七)李文田从欧阳询出,略参北碑。他开始怀疑《兰亭帖》非王羲之书。


(八)吴大激致力金文研究,著《说文古籀补》、《字说》两书,并结合金文及《说文》所附古文籀文,写成《论语》、《孝经》,锓版行世,是近代写金文的先行者。


(九)梅调鼎慈溪布衣,服习二王,极有功夫,但名望不大。手迹流传,有识之士皆认为清代二百几十年无此妙笔。


(十)吴昌硕清末书画大家,负国际重望。篆书肆力于《石鼓文》,积数十年的功夫,早中晚期各有体势,与时推迁。中年以后结法渐离原刻,六十左右确立自我面目,七八十岁更恣肆烂熳,神明变化,不可端倪。分隶真行,亦皆精力弥满,郁勃沈酣。寸缣尺素,无不自出新意。


(十一)陶浚宣第六章已谈到,不重复。


(十二)沈曾植清末著名学者,书法大家。他兼治碑帖之学,博览精研,造诣极高。早年书迹受包世臣、吴熙载的影响,有味于包氏“筋摇骨转”、“无一笔板刻纸上”之说(见包世臣《倦翁自评》),晚岁所作,多用方笔翻转.飞腾跌宕,有帖意,有碑法,有篆笔,有隶势,开古今书法未有之奇境。包世臣的主张,自己未能实现,数十年后由沈曾植起来把它发扬光大,亦书林佳话也。


(十三)顾印愚四川人,写米字有新发展,但名望也不大。我曾见他集宋人诗句为楹联,写成一册,影印出版,名日《宋锦贉题》,佳甚,非近代所有。


(十四)康有为见前(十五)罗振玉著名金石学家。他研究殷墟甲骨文,最早集甲骨文写楹联,别成一格。


(十六)李瑞清晚清学者,平生对古文篆隶南北朝唐宋书迹,皆所通习。早年写黄庭坚行书,有功夫。晚岁在上海卖字,作各体书,多用颤笔,望似假古董,为市民所喜,亦为识者所讥。


以上列举十六家,包括成功与未成功,简单加以说明。


晚清时代,金石学蓬勃发展,古代文物不断出土,这六七十年之间书法界呈现着众多不同体制和不同流派是必然的。


大家所知,还有梁启超、章炳麟、于右任、马浮、释演音(即李息)等书法名家,各有专胜。他们主要活动在辛亥革命以后,本文从略。




1988年5月

中国美术全集书法篆刻编发表